请让故事未完待续
 
 

【南通一日/23:59】来日方长

上一棒:@Mr初瑾 (文章由本人代发)

彩蛋:@北京的烤鸭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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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其实捧哏的,都是跟着逗哏吃饭的。

也感谢这么些年不管什么情况,张老师都一直对我不离不弃。”

 

刘筱亭捏着麦的手有些抖,在镜头中心的人眨眨眼,寻求安慰似的侧身看了眼张九泰,便正好看见张九泰难得没有盯着他,只是认真地叹息,对着观众道:“你瞅瞅我现在吃的多好啊。”

张九泰总是坦坦荡荡的,暧昧的话拐个弯,听起来就毫无歧义,台前幕后的亲近都不想遮掩,被镜头捕捉到的不到万分之一,偏偏始作俑者底气十足,面对他磕绊的质问,垂眼沉默,转而又笑:“二哥,瞎想什么呢?”

那目光坦诚清亮,四目相对时彼此的身影隐匿其中,好像一切不过是他的错觉。

 

刘筱亭不会刻意去记什么周年日子,何况一路走到现在,那些特殊的日子也并不只是独属于他和张九泰的,总会有人早早便提起,潜移默化着也被他铭记。

但除此之外,传习社的事他的记忆却模糊。

无论是哪个年龄段,上课都是一件苦差事,何况他们的功课不比学校里那些语数英。他初来乍到,背贯儿已经占了他太多的时间,此外却还要操心另一件事,那便是即使上不了台,也得组个搭子。

那时候的张九泰已经有小太阳的天赋,跟不少人混成一团,差点成了小霸王——理所当然的,张九泰从小便学快板,期末演出被叫上台都能得意洋洋,摆开架势,同仁堂的词便随着快板的节奏流淌出来。

他从那时候便找不着节奏,左右手老打架,看着张九泰上台作演示或者接受考核时,总是目光晶晶亮地望着他。

——好厉害呀。

抬眼和张九泰的视线对上。

不过是表演时转瞬即逝的意外,刘筱亭脑子卡顿,不知怎么蹦出来一句:好白啊。

幸好这事是个秘密,没人能将他的想法告到张九泰那儿去,不然指不定被他嘲笑成什么样子!

然而刘筱亭也不会否认自己的幸运。

他性格内敛,因为来得迟,又是门外汉,全凭自家舅舅的推荐才进来。考试的失败尚且萦绕在心头,好难得才将眼泪憋在心里,又要看着别人比自己厉害那么多,愈发的沉默寡言起来。

高筱贝和张九泰更熟悉些,平时跟在刘筱亭身后二哥长二哥短的叫,把他叫得脸皮黑红,还非要拽着他跟张九泰一起吃饭。

刘筱亭看了眼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的张九泰,心里还有些不喜欢。

太吵了,太白了,太——太厉害了。

他有些羡慕。

然而基本功课学罢,就要开始找人搭对儿了。当逗哏还是当捧哏大多都是自愿。他本就不善于说话,主任看着他,叫他都试试。

他便听话,先捧了两场,却在台上的时候有些走神。身旁的逗哏跟他一样青涩,大家还是学徒,只当是在玩,一场节目演得乱糟糟,他寡言寡语,插不上话。

年幼的孩子倔强又拧巴,总是觉得自己不要继续当个哑巴,他要站在外头,他要当逗哏,他要使活,他、他想要被看到。

主任虽然意外,却摸了摸他的脑袋,杨鹤通虽然并没有比他们年长太多,可确实拿他们当孩子们看,忧心是真,宠溺也是真。只是告诉他,好,如果有别的想法,一定要说出来。

他没有开心两天,便开始忧愁起来。

当逗哏是如愿了,可没有搭档对词练习了。捧哏倒是好找,可刘筱亭的性子,也不太会主动开口,熟识的人里,又恰巧出了两个在他意料之外的事。

其一,是周九良门门优秀,竟然不愿意当逗哏,其二便是,张九泰话那么多,竟然也愿意当捧哏。

这是又要祸害哪家逗哏去。

刘筱亭想想都觉得头疼。

不久要进行汇报演出,时间紧得很,束手无策之时,周九良在下课间隙转过身问他:“你逗哏吗?”

刘筱亭咬着嘴巴,有些不好意思地用力点了点头。

彼时大家还称呼周航的小先生比现在还要更加奇怪,看他点头,停了许久,讲:“那我们俩试一场吧。”

刘筱亭当然愿意了!眼睛也睁圆了,眨眨眼,又眨了眨,觉得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。

张九泰走进来,跟着王筱阁庄子健他们,手里还提着一个冷掉的包子,塑料袋内壁附满水汽。

甭问,又是吃早饭去了。

张九泰坐回自己位子上,左右看看,又站起身走到他桌边,“二哥你吃吗?我实在吃不下了。”

刘筱亭愣愣地摇头,却还没说话,被张九泰直接塞手里,那张嘴真是歇不住,“我听说了,你不想捧哏?那你去使活的话谁给你量啊?”

正好周航转过头,眼睛黑漆漆,也不说话,刘筱亭有些尴尬,摸了摸鼻子,声音嗫嗫:“周航说我俩试试。”

“......噢。”

张九泰应了一声,看起来是把他即将要开口的话咽了回去,眼睛在周航和他之间来回看,一副欲言又止,半晌又哼出气音:“周航挺好的。我还怕你没搭档。”

话音盘旋着没落下,张九泰就转身走了。

还把冷掉的包子也从他手里薅走了。

好小气,好奇怪。

但刘筱亭跟周九良说悄悄话:“今天居然能把张席仔话堵住,好奇怪啊。”

周九良看起来已经知道什么,但实在有些困,脑袋不受控制的点了点,终于开口:“你饿吗,待会儿去吃饭?”

好嘛,他总算知道为什么张九泰跟周九良都是捧哏了。

 

对于刘筱亭来讲,那时候的事已经模糊。记忆回溯那些年,竟然只掠过死记硬背的无聊,暗沉沉的学习时光里张九泰亮得像一道光。

而他被自己的自尊心困在阴影里。

虽然名义上他在和周九良搭,可实际上十几岁的毛头小子,会的活就几个,也没什么观众,尽是老师坐在下面看了。活使的怎么样,铺垫叙事的技巧是否到位,包袱翻得如何,有没有捧在点上。

周九良一直学的好,跟他一起汇报演出时也稳稳当当,刘筱亭对此心焦不已。

果然,在两年后,周九良便被孟鹤堂选了去。

周九良那时头发很短,也不如现在瘦,看起来就是个孩子,回头看了他两眼,又沉默地跟在孟鹤堂身后。

孟鹤堂也在愁,这孩子怎么不说话呢,是不爱说话吗,那可怎么办。

然而刘筱亭要更愁一些。

他捧哏没了,这时候大家该找的都找到搭档了,空余他一个出来,又该怎么办。

学了这么几年的对口相声,回过神来搭档没了,相声也没学出什么门道,老师也总说是还没开窍,台上放不开。

实在没办法,又叫他学学捧哏,再多搭几位看看情况。

 

那些日子确实难熬。

同学而已,低头不见抬头见的,好几次夜里熄灯后他窝在床上,想象着和妈妈打电话,脑海里的自己哭着说不想学了,觉得自己好没用,可眼眶干干的,哭不出来,大概是心口堵着一口气。

他由衷觉得自己属于那地方,他要站回去。

 

若说大多数时候,他觉得张九泰是一道光,照进他黑漆漆的心里,那么在这事,张九泰便做了一次大英雄,将他从无能为力的情绪中拯救出来。

 

张九泰那时候已经瘦些了,可依然不爱跑步,脚步和呼吸声都很重,匆匆忙忙推开他宿舍的门,他还在床上躺着,拔高了的一声“二哥!”吓得他直接跳起来,磕到了脑袋,浮起一片淤青。

张九泰呢,张九泰喘着粗气,胸口起起伏伏,一手扶着门一手拍了怕胸口,上气不接下气地讲话:“二哥,你、你还逗哏吗。”

一句话便问得他鼻酸,眼眶发烫,快要哭出来。

可张九泰又走进了几步,目光灼灼:“你跟我搭吧,我给你量。”

刘筱亭还是沉默着,他大脑一片空白,甚至叫不出一声张席仔的名字。因为如若不咬着嘴巴,恐怕他就要哭出来了。

张九泰还是那样望着他,像第一天见到他时好奇地看着他翻跟头,也像故作轻松地问他“谁给你量啊”的时候,小心翼翼的、希冀的眼神。

他想,有种可能性一直都存在着,可他偏偏忘记了。

“没关系,二哥你可以再想想,想好了随时来宿舍找我。”张九泰故意给他留有余地,却在转身之前小声地补了句,“反正现在传习社你也找不到别的捧哏比我好了。”

张九泰从不在意这个的。

成绩也好,搭档也罢,北京孩子讲究一个眼缘,喜欢便是第一眼就喜欢,别的那都是身外之物。

可此时张九泰也不得不用这样的理由,叫刘筱亭仔细考虑一下。

“那,你跟王筱阁呢?”

“我俩?我俩拆了,我现在单着呢!”

 

刘筱亭的记忆清晰起来。

这要怪当时的冬日暖阳。明明门窗开着,冷风要灌进来,可张九泰逆光站着,笑着看他,跟他说“我给你量”,就让他忍不住眼泪簌簌地落下来。

要庆幸当时的张席仔也是个胆小鬼,话说罢便逃走,才叫他哭到抱着自己蹲在地上,眼泪鼻涕蹭了一袖子。

张席仔,张席仔。

这三个字念着都会觉得好幸福。

刘筱亭不是没有羡慕过,可真等这束光照进来,化作温柔的手指抓着他的手腕,将他救起来,又恍如重病之下一场大梦。

轻飘飘的,可张九泰却没有转身就消失。

 

最开始只是试试,张九泰喜欢接茬,什么话都能捧,刚开始其实正正好好,他话少,腼腆的外表又做不出逗人笑的表情包袱,张九泰便成了那个亮点。

可渐渐矛盾激化了起来。

或许是他单方面的执拗,想要自己掌控节奏,两个人在那段时间频繁地吵了很多次,次次是冷战结尾。

即便这样,张九泰始终陪着他。青年队的后台总会得见两个人坐离了老远,下班回宿舍都要隔好几个人的距离,却最终总是张九泰大半夜溜到刘筱亭的宿舍,带着糖葫芦,山药串,或者别的什么。

“二哥,咱们再试试。”

张九泰从不主动放弃他。

但他实在太要强。

他一直知道张九泰的能力,甚至会独自一人辗转反侧时想,是不是自己耽误他了?

可张九泰一而再再而三的靠过来,像是认准了他,黏住了他,要跟他搭上一辈子。

这叫他恐慌,而台上愈发低迷的氛围使得他崩溃不已,最终,提了拆对。

 

照他所想,张九泰给别人量也依旧出彩,大概会比跟他在一起时好得多。

可不论是谁,都好像很难招架碎嘴子的威力,甚至——刘筱亭会注意到——张九泰在台上愈发的难拉住闸了。

好多人来问他,二哥,你跟九泰怎么搭的啊,这孙子不换气的吗?

刘筱亭也只能苦笑着摇摇脑袋。

他们两人之间,更多的都是彼此迁就,他愿意让张九泰多翻两句,因为那叫他安心,张九泰说话的时候爱看向他,语气不紧不慢,让他恍然觉得并没有台下的观众,只不过是他和张九泰在闲聊天。

而张九泰呢,张九泰知道他演得规矩,偶尔会抖几个临场反应的小包袱,也总是自己把话题拽回来,交到他手里,好叫他继续讲下去。

到这时他才发现,原来他以为的矛盾不过只是彼此都在退让,却不肯明说。

他由衷觉得害怕,要是张九泰真的被他错过了,他又该有多幸运,才能遇到另一个这样温柔又合适的人呢?

 

幸好还不晚,张九泰几乎是等着他来求和。

他们坐在床边促膝长谈,内容已经忘却,可月光下张九泰讲了一句:二哥,咱俩是最合适的,你信我。不管以后怎么样,跟你说相声,我就足够了。

 

刘筱亭时至今日都觉得庆幸,他和张九泰阴差阳错,可怎么会跌跌撞撞走了这么久还没走散。

那些秘密曾被他问出口,他问张九泰:你跟筱阁当时是怎么了来着?

张九泰几乎是立刻答到:“没什么啊,就是不想搭了。”

甚至提到当时短暂的分开,张九泰笑着提了一句:“当时我们几个一起喝酒——”

“你还喝酒啦?这我真不知道。”

他看着张九泰,他的搭档眼中闪过慌乱,却转瞬即逝,仿佛是他的错觉。

可张九泰讲:“这有什么,我跟二哥我们关系确实好。”便不着声色地扯开了话题。

 

可这确实让张九泰慌乱。

因为张九泰有两个秘密,不敢让刘筱亭知道。

 

刘筱亭迟钝得实在吓人。他打听到了刘筱亭想使活,便跑去食堂挤着买来包子,想要邀请刘筱亭跟他一场,却没想到被别人捷足先登。

但是那可是周航。

好吧。

周航是不爱说话了点,闷骚了点,但几乎是样样精通,除了从来不听刘筱亭爱哼的那些流行歌之外,可以说是完美。

他看着周航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心中莫名来气。

任何一个人他都有信心赢过,准保叫刘筱亭愿意跟他搭,唯独面前是周航这个人。

事实也证明了,周九良确实优秀,他放弃说出那句话,也只是觉得,如果是跟周九良,那么二哥应该会学到更多,也演得更好。

但这不妨碍他拽着王筱阁跟高筱贝说悄悄话。

“高淋浩我不是叫你看着二哥的吗!你怎么连人家有搭档了都不知道!"

高筱贝也很无辜,瘦瘦高高一个人,低着脑袋声音蔫下去:“师父叫我去找他,说给我找了个搭档,叫我去看一看。”

张九泰便气得咬牙。

一旁的王筱阁已经听清楚来龙去脉,笑得差点趴地上,浑身在抖。

“王金林!别笑了,明天跟主任说去,咱俩搭!”

王筱阁脸就垮下来:“不是,张席仔,讲点儿理吧?咱俩上台谁听得见谁说话啊?台上站俩都是碎嘴子像话吗!”

 

于是后来的张九泰上位也显得水到渠成。高筱贝天天跟着他二哥,抽空给张九泰通风报信,王筱阁呢,正乐意这个恋爱脑的完蛋玩意儿治治这绝症去。一听说刘筱亭没了搭档,抓紧马上找主任把张九泰给踹了。

 

或许刘筱亭不知道,但张九泰那日狂奔着冲向他宿舍之前,已经准备了多少天的说词,可一看见刘筱亭哭丧着的那张脸,便全都咽了。

高筱贝说我二哥心软,你强硬一点,他就答应了。

张九泰也想,现在基地里没有比我更好的了,他只能选我。

可嘴上却讲,你考虑考虑,随时找我。

 

而另一个秘密,只有他和高筱贝知道。

 

得知他跟二哥分开的时候最先跟他发消息竟然是高筱贝,这也让他惊奇。

或许是高筱贝见过他太多在暗地里盯着刘筱亭的蠢样子,这件事才显得如此荒诞无稽。

“这有什么,不就是拆了。”

张九泰说的轻巧,面上却已经红了,说不清是酒气醺得人迷糊,还是眼泪憋着不想掉出来。

张九泰能喝,却从没多喝过。

他一向把控的很好,毕竟失控的感觉着实恐怖,可唯独那一次,竟然进了医院。

医生看着这二十来岁的小孩模样,脸上胳膊上一片的红疹,神情严肃:“你酒精过敏,不能多喝知道吗。”

以前不知道,现在知道了。

张九泰也委屈,可实在不是个好时候,在医院哭出来也太丢人了。

 

那时候他也没有想到,刘筱亭会主动找他,敏感的人被情绪裹挟着,要哭不哭地跟他讲,怕自己错过他,也怕自己耽误他。

他真没想到自己能把刘筱亭的话记那么久。

大概是因为刘筱亭哭得太可怜,鼻子和眼睛都红红的,眼泪挂在睫毛上,眨眨眼就在脸上划出一道泪痕。

那片刻他的大脑里便只有一个想法了:甭管发生什么,他要跟刘筱亭讲一辈子相声。

 

大家聚会偶尔聊起传习社,张九泰总被别人调侃,怎么二哥的事你记得那么清楚啊。张九泰便理直气壮,那是我搭档啊。

一旁周九良挑眼看了他一眼,浅浅笑了一下,又埋头吃饭去了。

 

有些事第一眼就注定了。

比如张九泰第一眼看到那个翻跟头的黑小子就觉得有趣。

而周航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张席仔会跟刘佳搭档的。

再比如,在刘筱亭觉得打快板的张九泰好像在发光时,便有所预感。

 

只是我们兜兜转转,胆小又倔强,才终于在无数次的错过后学会了勇敢。

刘筱亭终有一日会知道,原来他的搭档在那样早的时候,就将悄悄向他许过往后余生了。

那不必是今天,要允许每个人做一阵子胆小鬼,毕竟我们山高路远,来日方长。

20 May 2023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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